一念無明

阿東從小因父親工作離家無力安頓家庭,身為長子的他需獨自照顧飽受病患折磨的母親。但母子二人情緒互相牽動彼此對立,猶如一場漫長的困獸鬥。一天,阿東如常替失禁的母親沖洗,因為爭執拉扯間發生意外,導致母親死亡。阿東的父親大海驚覺一直逃避的問題釀成悲劇。獨居多年的他在愧疚和孤獨驅使下,接受醫院建議,將阿東接到自己的隔板房暫住。故事從這裡開始。兩個背負沉重愧疚的大男人只剩下對方,但是蝸居在狹小的房間內的親人卻是彼此最不能面對的過去。當二人一步一步走出過去的陰霾枷鎖,在狹縫間建立關係,更大的壓迫卻來自社會歧見。

黐線

「這個世界上,其實沒有精神分裂症,沒有抑鬱症,沒有成癮症,有的,只是承受着不同痛苦現象的人。」
若說這個時代瘋了,大概沒有誰說我們「黐線」。瘋癲,包括失去理性,包括人格分裂;包括自以爲是的偏執,把小事看得比天還大,真正大的問題卻又置諸不理。平安的樂土世界步步進擊,我們都活在一個壓力大得不得了的瘋狂時代,人人耗盡心力地掙扎於社會認可的正常生活中,害怕被孤立排擠,為了符合社會期望不做「廢青」,即使把自己趕入窮巷也要咬緊牙關頂硬上;同時,我們四周是疑幻疑真的幻覺謊言、急升的暴力情緒、出路無期的抑鬱,使習慣生活在「正常秩序」中的人不知如何面對。
然而,真正殘酷的瘋狂,是那些備受精神障礙困擾的朋友之現實處境。事實上,許多精神病患者比所謂常人來得坦誠和真實。他們可能比其他人更清醒、自省力奇高、更敏於社會慣常的荒謬。而且,無數病患者顯得更有「人性」,因為他們的故事都大是血淋淋,受苦者往往比渾渾噩噩的健康人更細味人生,更懂得自己,更看到社會文化及制度的問題,因為他們被擠在社會邊緣的敏感位置。同時,他們較任何人更明白自身處境 。至少他們知道單靠藥物治療可以做到什麼、不能做到什麼,長期倚賴猛藥會對身心造成怎樣的負擔和傷害,居高臨下的可憐同情是如何使人失去尊嚴,彼此接納的群體到底有多重要。
無奈社會往往只用一句「黐線」就把他們了結。一句「黐線」,是一個隔絕,是自以為是的理智。他們的話只能說到一半或可能在喉間嗅着,或是在腦間消失。因為愈是表達,就愈感到無言和乏力。這些未完的話一直在心頭,乃是一般人難以明白的苦,就有如癌症病人,經受病和藥物帶來身體的桎梏,更多是對前路的然、被社會歧視的苦澀,近在咫尺的圍觀歧視,帶來人與人之間最遙遠的孤獨距離。這種身不由己,有苦自己知。
「我不是需要你們幫忙,我只是希望你們不要落井下石。」- 《一念無明》
當然,我們不是要控訴社會把人逼瘋,把一切問題都歸咎是「社會的錯」。然而,假若我們能轉一視角,看精神病者;從受苦者的視覺,看這個病態的社會,便能再思什麼是正常。

然而,什麼是正常?正常與不正常的界線,原來遠比想像中模糊。我們的社會文化只懂從一個視點看人。精神病者之苦,在於他們只剩下一個病人身分,被人「類型化」,忘記他們也是自主的人。的確,無論是從生物醫學、心理分析、社會學角度,去闡釋精神病,都忽略了一件事情:就是沒有把人視為自主的個體,有能力去改變環境。只看他們是受着社會環境、人生際遇、遺傳影響的產物,然後把人當作專科研究,切成一片片去診斷,沒有把人當作人去對待,這是這時代最大的問題,也是我們最深的懺悔。

「真正重要東西是用眼睛看不見的。」
– 《一念無明》

事實上,每個人的生命都應有自己的獨特和貢獻,只是這個社會的價值標準實在太單一。病患和治療把人磨平,尊嚴失去,生命的價值崩塌,人不成人,枉論有力量走下去。但顫皮拆骨、死過翻生之後,那些很根本的東西就忽然回來。那是什麼?我們在祈求什麼?或許,我們只是想活得像一個人那樣簡單罷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