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n Silence

by Janett Suhh | Theme Song of It's Okay To Not Be Okay

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

常言道:人應該活出真我,究竟「真我」為何物?
真我,不只是每個人的人生課題,更是數百年來人類文明演化的核心。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史哲人彰顯人的個性以對抗神權,而後人們更高舉個人自由以對抗君權。待君權受壓制,法西斯極權、共產獨裁卻壯大起來;二戰後,極權獨裁勢力稍退,資本主義成為人類的強力約制⋯⋯這一路以來,「真我」的思想與行動,帶領人類對抗外力,甚至對抗那個被外力左右的「自己」,文明因而進步。
誠然,身為人本主義者,我們當然覺得「做自己」再正常不過。但是,人一心只想做自己,真的沒問題嗎?做自己是什麼意思?是誰阻礙我們做自己?如果執著於「做自己」而無視改變自己的可能,會出什麼問題?那麼,不做自己會不會更好?
《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》的內容正是環繞「做自己」這課題。
文鋼太自幼因父母雙亡,而需要獨自照顧患帶自閉症的哥哥文尚泰。他對人生沒有希望,只求與哥哥過著安穩生活。對內,他要照顧家人;對外,他要保護傷心的病患者,但惟獨卻不會照顧自己。他總是對哥哥笑容滿面,但內裡卻是憂鬱哀愁,直至女主角高文英突然闖入文家兄弟的世界,他始發現自己原來也值得被疼愛。
高文英是一名著名童話作家,家境不俗;惟童年有著悲傷過往,再加上自少受到母親薰陶,令她開始撰寫一些血腥暴力的童話。她聰穎過人、心思慎密、性情真摯,對世事敏銳觸覺,思考模式不被世俗所限制,特別敢於做自己。但長大後因不跟人往來,而無人了解她的從前,惟有透過繪本表達自己。
至於尚泰則是文鋼太的哥哥。他個性直率,不愛包裝。具有驚人的背誦能力和天生的繪畫能力,還是高文英作家的忠實粉絲。他喜惡分明,凡事觀察入微。包括經常觀察弟弟文鋼太的臉色,在一次偶然之下成為高文英的插畫作家。
人一出生就如一張白紙,就如嬰兒的眼睛般是不是無辜、清澈、療癒、沒有世俗滄桑,空無一物。我們每個人都沒有帶著一個「成形的自己」來到世上。在初始,我們對自己的認識,來自關鍵他人,來自世界的回饋。然後,一路走來,形成隱約的自己,活存在內心。這個隱約的自己有各種成分,有些是父母,有些是世俗價值,有些是生存挑戰,有些是自己解釋出來的自己⋯⋯然後「我」的成分需要被看見,漸漸形成自己,塑造自己。
劇集中,文家兄弟雖然在彼此的牽絆中成長。但從不同片段可見,哥哥根本有著自理能力與過人天資,根本毋須他人過度照顧。而鋼太照顧哥哥的幻象,也許是從小便聽媽媽說「就是為此(保護哥哥)才生下你的啊」,因此鋼太大腦內在形成「詮釋機制」,選擇了要聽到什麼,選擇了如何解釋聽到的語言,並因此認定了自己的受害地位。以解釋這個世界給他的回饋。事實上,鋼太並不是犧牲自己的人生,反而有可能是利用照顧哥哥的責任,以逃避自己的人生,他從未真正擁有過自己。

至於文英的相貌乃至於她的一切,都是母親的複製,然而,這終於還是來自母親的詛咒。自少被母親灌輸 :「你身邊不能有任何人,因為你是怪物,你絕對別忘了這個事實。」文英看似長成母親口中「最佳作品」,驕傲、瘋狂、自我中心、高攻擊性,然後,非常非常的坦率。但如果她全盤接受與認定這些「事實」,她又何必有深層的悲傷,在城堡裡孤絕望向門外?可見,她一邊接受回饋的同時,她的内在自我卻一直批判這個「回饋」。這正好反映人並不是全然接受世界的回饋、沒有選擇、讓外界堆疊自己,又或是全然是張白紙,任人染色。

 無論如何,在《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》的劇集中,三個人共通被賦予的命題,並不是自己/非自己的選擇,而是無論如何,都必須「轉變」;在檢視自身的遍體鱗傷的同時,他們也都在學習接納不是那樣美好的自己,然後跨出改變的那一步。然而,追求個性解放、個人價值、活出真我,看似天經地義,但其實步步艱難。畢竟人生每個階段都已被社會及教育體系安排妥當,只要人能追逐達標,生命便已稱得上「圓滿」。因此,缺乏改變的動力。再加上,擺脫掉別人所設定好的框架需要無比勇氣,若然踏出人生安舒區,便會感到無比空虛。但惟獨擺脫框架,人才有機會迷惘與追尋,才能開始追問「我是誰」、「我要成為怎樣的人」。

這種羽化過程必須摧毀舊有的自己,情況有如眼看著小孩一天天長大,内在的骨骼也在變化;骨骼外層增生,骨骼内在的空間也必須跟著加大,以容納更多的骨髓。所以需要破骨細胞把已經長好的舊骨質去所有的「佈新」,都必須伴隨「除舊」。生理的成長如是,心智的「做自己」亦然。「做自己」意味著揮別「另一個自己」;揮別另一個自己,意謂著一種價值的選是非的判斷。選擇或判斷,需要勇氣和力量;這是破骨細胞的工作,需要奮戰。不止是對別人,也要對自己;需要自始至終不斷地問自己:這真的是我要的嗎?然而,這種艱辛的奮戰,人們不容易看見,包括當事人在内。